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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章 愧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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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凈的玻璃窗前,一只青色的蝴蝶翩翩起舞,振著翅,一下一下撲在玻璃上。

它是什麽時候飛進來的?一定是想飛回到自己的世界吧?芷荀呆呆的躺在病床上,盯著它瞧。

房峙祖身著一襲雪白的醫生長袍,頭發清爽利落,腳上皮鞋烏亮,步入芷荀所在的病房。

門開了,撞入眼簾的景象不禁令他大驚失色――窗子開著,潔白的窗簾在微風的鼓動下飄蕩,而那個婷婷裊裊的身子正跨向窗臺!

他一個箭步奔過去,雙手握住她纖巧盈盈的腰,一把將她拉下。

芷荀不防身後有人。在經歷了那樣慘烈的事情後,這種突然的身體接觸瞬間激起了她的恐慌。她並未分辯來人是誰,而那敏感脆弱的神經再次繃緊,身子一抖驚叫起來:“放開我!放開我!別碰我!”

兩人順勢糾纏撕扭在一起。她奮力抵抗,幾次從來人的懷抱裏掙脫,隨後又重新被那人擁攬入懷。

他動作柔韌輕緩,並不敢太過用力拉扯,唯恐弄傷了她,弄痛了她。而她瘋了似的拼命掙紮,毫不懈怠,無論如何不肯屈就。

他只當她是一心求死,動了氣,再也不去顧及許多,動作粗暴地將她固定在了墻上。他的手抵著她的雙肩,她的肩那樣單薄,仿佛稍一使力,便會碾碎。

“江芷荀!”他喊著她的名字,“你冷靜一點!”

他的聲音喚醒了她的神智,她看著眼前的人,終於安靜下來。剛剛兩人撕扭得過於激烈,此刻默然相對,氣喘籲籲。

是他。他終於肯來見她了。那麽,他相信她不是賊,相信她是清白的嗎?

“我沒有偷。”哽咽而出的聲音委屈極了,如同一只小貓輕輕呢喃,淚水在眸中打著轉,儼然就是一個受了欺負來見家長的孩子。

“我知道,我都知道。”都是他的錯,都是他的錯。從昨夜到現在,天知道他在經受著怎樣的悔恨。此刻,她就在他垂首可及的距離,一幅淒楚之態。柔軟的發絲散落在她的臉頰兩側,掛著淚珠的長睫在他眼前扇動著,輕顫著,每一下都搔在了他的心尖上。

此刻他好想將她擁在懷裏一親芳澤,可是,他可以那樣做嗎?他已有家室,又不準納妾,他要將她怎麽辦?難道,就因為她身世清寒,就該沒名名分的跟著他嗎?他放下了想要擁她入懷的手臂。可就算她不是他的人,此生,他也必定要護她周全,他決不會再讓她受到一絲傷害,受一點委屈。

“賀慎元今早已被巡捕房的人帶走了。”他聲氣輕柔, “我知道,這並不能撫慰你,這件事,我也要負很大的責任,若你死了,我會愧疚一輩子。”

她震動地揚起羽睫來看他,不敢相信他的話,清亮的水眸又染了些霧氣。

房峙祖望著她的眼睛,鄭重道:“我房峙祖在此向你承諾,我定會為你覓得一個如意郎君,為你安排一個美好的將來。”

“你應該相信我有這個能力。但你也要答應我,一定不可以再去尋死。”見她失神的樣子,抓著她的雙肩搖了搖,急道:“你聽到沒有?”

她眼中的淚水模糊了他俊朗的面容。她哪有再去尋死?此刻聽到他這番話,更是感動得不能自已。

原來,他這樣關心她!這樣在乎她!

上天奪走了她珍視的東西,卻又賜予了更為可貴的給她。

這幸福來得太過突然,她內心激蕩不已,竟嚶嚶地哭出聲來。

房峙祖只當她還在傷心,他無力的將額頭抵上墻壁,手撫上她的頭,壓向自己的胸口,疲憊的深深嘆了口氣。

他仍是不放心她,叫來兩個看護,寸步不離的看著她。

窗前的那只蝴蝶依舊努力的尋找著出去的路,本想將它送出窗外的芷荀,卻再也沒能跨上那個窗臺。

…………

惠慈安的弄堂裏從沒有汽車來過,房峙祖的林肯座駕引得在弄堂裏往來的人們頻頻側目。人們指指點點,搖頭咂舌,猜測是誰家來了這麽位豪綽的貴客。

房峙祖的貼身隨從孟德安捧著幾個精美的盒子從車上下來。

孟德安原本是盤踞江浙多年的督軍唐玉祥的貼身侍從。唐督軍與房家淵源頗深,多年前,他到房家做客,出於對房峙祖的關愛,將隨來的孟德安留在了房家,做了房峙祖的貼身護衛。他槍法極為了得,打小又在山東老家學過拳腳功夫,身手不凡。但其實房家也並不需要這樣的保鏢,如若真有那樣的匪徒惦記上了他,有一兩個保鏢在身邊也是形同虛設,但憑房家在上海的勢力,外加背後有軍隊依傍,任哪個幫派,也不敢與房家的人為難,所以,雖然孟德安是行伍出身,也只是捧著高薪,為主子做些打雜的差事罷了。

芷荀發生那件事後,她的外婆江氏就病倒了,與此同時,這個破舊弄堂裏便多出了這樣一位來客。

孟德安姿勢浮誇的捧著那些禮盒和醫藥箱,尾隨房峙祖踏上了那老舊的木制樓梯。那樓梯吱吖亂響,錚亮的皮鞋走在上面極不相宜,可房峙祖的心情卻是有種說不出的愉悅,好似跋山涉水的尋寶人,歷盡千辛萬苦,終於開啟了寶藏的大門。

房峙祖的突然造訪,引得這個小小的貧寒之家一陣騷亂。屋子狹小局促,令芷荀懊惱不已,不知該如何招待這位貴客。她趕忙找出最好的毯子鋪在木椅上,才對他們二人讓了座,隨後又去燒水沏茶,場面很是混亂不堪。

房峙祖放下身段,用從所未有的溫柔謙和面對每一個人,連孟德安都跟著沾了光,受到主子非同尋常的對待。但他已經被虐待慣了,主人突然如此,他實在惶恐。

芷荀家裏因為少有客人,所以並沒有準備像樣的茶具,即便每年兩次,校方領導前來家訪,也是提前去鄰居家借來的整套的茶具,此時去借,已來不及。她急得額角滲出薄汗,情急之下只好把為小炭頭新買的一只杯子沏了茶,端給了孟德安,把自己的杯子細心的刷了又刷,沏好了,端給了房峙祖。

房峙祖從來都是令芷荀無法鎮定的人,此時更是手足無措,不知所以,一張瓷白的臉蛋兒由於窘迫,一直紅通通的,未曾消退。孟德安看在眼裏,都能夠體會她的為難,而那個始作俑者本人,卻對此視若無睹,喝過了茶,為江氏瞧過了病,又要留下來便飯,坦然得如同常客。

這可是愁煞了芷荀,家裏一向清寒,眼下又馬上到了飯時,她到哪裏去張羅一桌像樣的飯菜來招待這位貴客呢?而那個人,又是她心裏面重如泰山的人,若是換了任何一個,她都不會如此為難。她急得簡直要哭出來。

可哭又有什麽用,她趕忙翻出家裏為數不多的銀錢,交到黑炭頭手裏,囑咐他到附近買幾樣對她們來說還算像樣的食物,豆腐,雞蛋、魚和肉。黑炭頭雖然不喜讀書,也從沒有進過學堂,可他是個極其精明的孩子,這等差事交由他去辦,芷荀還是很放心的。見黑炭頭興高采烈的離開家門,芷荀趕忙走進竈披間,將幾顆青菜和幾塊土餑薯拾掇出來勉強湊齊四個菜。

芷荀瞧著餐桌上剛剛擺放好的菜,臉比之前更紅了,這幾樣菜於她們家可以說是相當豐盛了,可若和在福利院期間,賀慎元對她獻殷勤時的餐食比,仍舊差之千裏呢,她的臉越發滾燙了。

芷荀將為外婆留好的飯菜端進裏間,便來招呼二位客人前來入座。孟德安面對芷荀的邀請,不敢擅自做主,只拿眼睛看向房峙祖,得到了房峙祖示意允準的目光,他才敢入座。

用餐時,四個人都很安靜。芷荀癡癡的瞧著身側的人,不覺停了手裏的動作。面對這樣粗陋的飯菜,他竟也可以吃的如此優雅,很有教養的樣子。他端著飯碗的手指皙白修長,咀嚼食物的唇粉潤精致,幾縷額發撩在眉間,面容溫潤如玉,身材頎長挺拔。他唇角噙著淺笑,眼中亦流淌著溫柔笑意,芷荀忽然意識到,他今日從入這個家門起,一直就是這副表情。

“這個東西我從前沒吃過,叫什麽名字?”他突然開口道。

芷荀瞧著他夾起的一塊東西,慢半拍地答道:“它叫‘土餑薯’,是我從鄉下的一個老農那裏買來的。因為它的味道有些苦澀,人們都不喜歡吃它,小炭頭就特別討厭它。”她說著看了一眼黑炭頭,瞧見他正在向自己吐舌做鬼臉。

“苦是苦了點,不過,他有一種奇特的清香,吃起來口感也不錯!”房峙祖說完便將它送入口中。

孟德安則暗自嘀咕,堂堂的房家六公子,非要跑到這種寒酸逼仄的地方來吃飯,這究竟是什麽惡趣味?而且還吃這麽難以下咽的東西,他是真的喜歡吃這個?

芷荀見他喜歡,開心地道:“賣土餑薯的老伯說,這種東西只生長在他們村頭的一片窪地裏,他們村子的人還經常會用它來入藥,對很多種皮膚病都有奇效呢。”

“這樣說來,我只有通過你,才能吃到它了?”

“您若喜歡吃,我再去多買些來。”

“恩,我改日再來你這裏用飯,到時你就做這個給我吃。”

芷荀覺得這樣的房先生真是可愛極了,連帶著五大三粗的孟德安看起來也格外溫柔可愛。

飯後房峙祖起身告辭,芷荀捧起那些精美的禮盒道:“這些我不能收,還請您帶走吧。”她把那些盒子舉到孟德安面前來,可孟德安哪裏會接,只拿眼睛望著房峙祖。

“你一定要如此見外嗎?”房峙祖一臉沈肅,說完便轉身朝門外走去,孟德安提著醫藥箱隨即跟了出去。

芷荀仍舊捧著那些東西,隨著他們下樓來。她將他們送至弄堂口的汽車前,道:“這幾年來,您一直有恩於我,我本就無以為報,您卻還要送這些東西給我,我愈加受之有愧,於心不安了。”

汽車夫老楊已發動了汽車的引擎,孟德安趕走幾步,為他拉開了後箱的車門,他正準備探身上車,卻聽到她那幾句,便又回轉身道:

“這些都是買給老人家的補品,其中並沒有為你準備的東西,你就不必自作多情了。”言罷,轉身上車,不再去理會她。

汽車一陣風兒似的離開了那破舊的弄堂,只留下她一個人,捧著盒子站在那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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